当前位置:首页 > 教育资讯

为何跨界谈教育——我的“第三种笔墨”

陈平原

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家”,因既不是教育部长,也没创办过几所学校,甚至未曾在大学的教育学院任职,若需自报家门,只能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而且,我的大部分学术成果及奖励,还有诸多重要的学术头衔,都主要基于我在中国文学研究方面的业绩。我的专业著作多有获奖并外译的,谈大学的图书则不同——主要面向普通读者而非教育专家,并非论证严密的“专著”,而是发人深思的“文章”,好读,专业性不强,但社会影响大。

为何跨界谈教育

这就说到我为何关注教育问题。我不想说“21世纪是教育的世纪”那样的大话,因那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在中国,争辩教育得失,不专属于教育家或教育史家,而是每个知识分子都可以/必须承担的权利与义务。我多次提及,若真正关心中国命运,不妨就从教育入手。因教育的得失成败,预示着中国的未来;更因国人言说教育的姿态,蕴涵着我们思考问题的方式,或者说文化基因。我的能力很小,主要关注的是中国大学。在《大学何为》的“自序”中,我谈及自己的工作目标——从历史记忆、文化阐释、精神构建以及社会实践等层面,思考“大学”作为人类社会极为重要的组织形式,是什么、有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1998年,我合编的《北大旧事》以及撰写的《老北大的故事》刊行,学界与市场反应很好,不少朋友感到意外,以为我要转行,我于是发表《辞“校史专家”说》,其中有这么一段:“从学术史转入教育史,对我来说,乃顺理成章。或者说,从事学术史、思想史、文学史的朋友,都是潜在的教育史研究专家。因为,百年中国,取消科举取士以及兴办新式学堂,乃值得大书特书的‘关键时刻’。而大学制度的建立,包括其蕴涵的学术思想和文化精神,对于传统中国的改造,更是带根本性的——相对于具体的思想学说的转移而言。”

我的大学史研究始终跟专业的教育史家不同,带有明显的问题意识。比如,学以救弊,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弊”,需要学者去直面乃至抗衡。此前我强调开眼看世界,上世纪90年代以后,“接轨说”渐成主流,从官员到学界到大众,恨不得直接拷贝某著名西方大学,我转而提醒“今天谈论大学改革者,缺的不是‘国际视野’,而是对‘传统中国’以及‘现代中国’的理解与尊重”。

我之所以跨越学科边界,在北大开设谈论大学的专题课,是希望同学们不仅在大学念书,还将“大学”作为一种教育形式、一种社会组织、一种文化精神,仔细地阅读、欣赏、品味、质疑。“我所理解的‘读大学’,不仅要学具体的专业知识,还要研究生产这种专业知识的机构和机制。这样,你在大学期间所学的知识,才是鲜活的,具有批判性以及再生能力。”文章中还有这么一段自白:“正是这种参与感与忧患意识,这种兼及理想性与可行性的大思路,使得我在谈论大学时,不同于一般教育学专家,也不同于充满道德诉求的‘愤青’。或许不够专业,但很可能元气淋漓。”

我当然重视像《中国大学百年?》《大学之道——书院与二十世纪中国教育》《文学史视野中的“大学叙事”》等那样的专业论文,可说实话,我更拿手,或者说更受关注的,是那些由演讲或会议发言转化而成的、直面当下困境、立场坚定且表达清晰的报纸文章,比如《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大学》《大学公信力为何下降——从“文化的观点”看“大学”》《全球化时代的“大学之道”》等,短则五六千,长则万把字,没那么多客套话,也不怎么引经据典,好处是旗帜鲜明,但又不情绪化,起码读起来畅快淋漓。

“第三种笔墨”

我谈大学的处女作是1998年刊行的《老北大的故事》,那本书引领了一大批以“老大学”为研究对象,兼及文学与学术的图书。此后谈大学历史,开始从硬邦邦的论说与数字,转向生气淋漓的人物和故事。此举起码让大家意识到,大学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一个知识共同体,一个由有血有肉、有学问有精神的人群组成的知识共同体。关于大学历史的讲述,不一定非板着面孔不可,完全可以讲得生动活泼。从“故事”入手来谈论“大学”,既怀想先贤,又充满生活情趣,很符合大众的阅读口味,才会一时间成为出版时尚。

2009年《老北大的故事》推出增订版,我在后记中称:“在百年中国的叙事框架中讨论北大的得失与成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思想立场,还牵涉如何进入历史——包括研究的策略与叙述的笔调;兼及‘文’与‘学’,将历史研究的探索与写作方式的革新结合起来,这是作者小小的梦想;不是专业著述,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散文随笔,而是半学术半文章,姑且称之为‘第三种笔墨’。”

需要特别说明的,正是这“第三种笔墨”,我谈大学各书,论文与随笔、杂感、演说混编,而不是将学术专著与随笔集分开出版,这里包含我的独特考量——中国那么多综合大学或师范大学,都设有教育学院,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要找专精的个案研究,或漫天撒网的社会调查、对症下药的政策建议,说实话,不缺我一个。我的特长是兼擅史学的立场、批评的眼光、建设者的姿态、散文家的笔调,有兴趣也有能力面向公众发言。

“别具一格”的言说姿态

多年前,曾应邀到中央党校给大学校长班做讲座,谈我的大学理念以及对当下中国大学的看法。提问环节,有位熟悉的朋友称:你说的都很精彩,可惜你没当过校长。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为我抱屈,而是感叹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外人很难明白中国大学校长的无数苦恼。我的回应是,没错,我没有站在校长的立场来思考与表达,因我不是校长。中国人喜欢替圣贤立言,这正是文章写不好的重要原因。我非常清楚,自己不是教育部长,也不是北大校长,只是一个有一定学养且能独立思考的教授。那好,我就站在学者的立场,表达我对中国大学历史、现状及未来的见解,至于管不管用,不在我考虑范围。

在我看来,中国之幅员辽阔、贫富悬殊,还有城乡、南北等巨大差异,导致谈论教育问题,很难“一言以蔽之”。所谓“一览众山小”,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会当凌绝顶”。

有教育理想,也有现实关怀,能做研究,也能写文章,选择在专业论述与大众传播之间发言,这种言说姿态,使得我之谈论大学问题,确实也只能是“别具一格”而已。

(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

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教育资讯立场,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