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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不懂的文科黑话,早该扔掉了

就算你不是身在学术圈的学者,也一定听说过“内卷”“规训”“建构”“身体政治”等词语。以“内卷”为代表的一大批文科学术话语被戏称为“文科黑话”。它们越来越多地进入到我们的生活中,在泛滥时,它们的意义也产生了变化。我们该如何去看待这些和大众脱节的“文科黑话”?

如果我们要深入讨论文科黑话,仅仅纠结于黑话这个词意义不大,重要的是“黑话的滥用”。

怎样才算文科黑话的滥用,怎样称得上合理的词意扩大化?或者务求精准才不得不出现的学术术语缠绕?说清楚这些问题,对文科黑话滥用的批评才不至于造成误伤,加剧人们对人文学科严肃思考的偏见。

网络上关于“文科黑话”的吐槽。

与此同时,另一些问题也值得深入挖掘。比方说,文科黑话是否真的造成了行动力的削弱?文科黑话泛滥是否是当代学术生产体系的必然现象?与其批评文科黑话,是否把矛头直指学术生产体系的僵化更为有效?

以及除了反思文科黑话对其背后的懒惰、炫耀,对另一种极端的反思是否也同样重要?在今天,知识生产如果简单迎合大众,只说大众爱听的话,对于人文学科工作者来说,这是否也是一种对大众的谄媚与对复杂思考、复杂句法的抛弃?

文科学子为何既生产又厌恶文科黑话

所谓黑话,过去指代行话,是业内人听得懂的话。

在文科领域,文科黑话常见于学术论文和学者拿腔拿调的论述,这些黑话大部分是舶来品,广义的黑话包括那些外人一眼看不明白的学术术语,比如能指和所指、建构和解构、景观社会和后福特制社会。

而笔者看来狭义的文科黑话,也是今天让广大文科从业者都深深倦怠的,其实是“文科术语无意义的缠绕和堆积”,看似高深,却只给出“正确的废话”,甚至连文从句顺都做不到。

比如这一句:“购物体现了人在消费社会受到欲望驱使下的主观能动性行为和能动性背后的规训和异化,在现代社会的购物行为中,我们能看到奴役是怎样以自由意志的面目出现。”这就是典型的文科黑话,我们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下去,不会想讨论,不会激发起真正有意思的深入思考。

文科黑话的堆砌是一种故作高深的表述,看起来说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说。

批评文科黑话最有干劲的人,大多来自文科。或许是因为伤得太深,讨论起来才感同身受。

大环境培养了很多专家,也滋生了不少卖弄术语的二手学术中介。考核标准更模糊的文科,面对大量学子的结课压力、毕业压力,批量引用文科黑话也就成为潮流。

笔者跟很多专业内的人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普遍厌倦了文科黑话那样的腔调。恰恰是看起来高深的文科黑话,其实是最懒惰、最重复,也是学术圈内最能够偷懒的一种话语方式。学术界把文科黑话的现象概括成一个词,叫“概念游戏”,看起来很多概念,其实里面很空,把一段话套用在不同场合都成立。

文科人苦文科黑话久矣,于是对文科黑话充满了吐槽、调侃的心态,对文科黑话的批评,这才成了一个击中大家的点。

文科黑话为什么会削弱行动力

有趣的是,市面上讨论比较多的黑话,其实是后现代主义黑话。

比如黑话魔法师们引用较多的马克思、福柯、拉康、鲍德里亚、德里达、德勒兹、齐泽克、朱迪斯·巴特勒、阿甘本等,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后现代一脉的学者。

这一方面跟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崛起有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性别议题、劳工议题、阶层议题等,用类似的术语更容易感染大众,也更密集地出现在公共舆论。比如“异化”和“剥削”这两个词,使用频率自不待言。

按理说,他们更关注社会的分配公平、公正,讲究行动,他们的表达也该更亲民才是,但真实情况远比粗浅的概括要复杂。

实际上他们内部也分支众多,而理论派和行动派往往并不一致,那些惯用文科黑话的理论派,又跟真的深入群众的行动派青年有所区别。

行动派固然也会用术语,但会克制文科黑话的倾向,因为他们面对工人、农民、家庭主妇、育儿嫂等,他们必须说人话,才能让他人更愿意坦诚相待。而一个满口文科黑话的人,往往会让其他群体敬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恶。

依赖于文科黑话容易削弱行动力,这里的行动力,指的是我们介入现实、改变现实的行动,也是我们走出同温层、跨越边界的努力。滥用文科黑话体现的是一个人在思考复杂问题上的懒惰、对于权威术语的迷恋,这背后对权威的依赖和对复杂思考的拒绝,而它恰恰无法提供新鲜的的创造力,来反抗业已陈腐的事物。

近年来,国内学术界甚至缺乏能力生产原创的文科黑话,而是频繁搬运外国黑话,为自己的文章作出注解。

在学科论文产业化的背景下,很多论文的问题不在于艰深,而在于观点浅显,却要用连篇累牍的黑话装饰一番,而这种行文习惯也被运用到了日常的公共表达之中。因此批评文科黑话,不可避免涉及公共领域的讨论,而不只是学术象牙塔。

很多人写论文就是为了毕业,写文科黑话凑字数得过且过,不值得推崇,但已经是当代学人心照不宣的常态。可是,如果黑话的泛滥溢出象牙塔,侵蚀我们的日常表达,那无论是学术工作者,还是其他写作的人,都难以忽略它,因为它关系到语言,而语言是存在的生命之树。

当下有很多文化研究论文,用的还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理论术语,但这些概念套用到今天的现象又并不总是合适。

另一方面,因为国内学术研究的理论更迭较为缓慢,如果有一个新兴的术语出现,无论是研究者还是学术爱好者都会争相使用,比如近年来流行的“内卷”“狗屁工作”“日常抵抗”“身体政治”“数据劳工”等。

就拿“数据劳工”一词来说,如果学者们研究的对象外卖骑手、计件工人属于数据劳工,那么在学院内生产流水线论文,面对非升即走压力的青年学者又是不是数据劳工?在媒体与流量博弈的记者和编辑呢?在形容外卖骑手的时候,“零工”这个词有是否比“数据劳工”更精准?

所以,不仅是学术用语的边界需要讨论,批评家本身的观看立场也需要被审慎看待。

因此,我认同一位叫Faces_Places的微博博主的观点:“‘文科黑话’这件事恰恰说明了我们的理论训练并不是过剩,而是极度匮乏。这体现在两件事上:1.总是习惯以套用理论的方式去解读文本或案例,这是一种最初步的理论使用手法,就是拿现实中新出现的case去印证已经出现的理论;2.哪怕有能力分析案例,却也无法真的进入理论层面的思考。”

文科黑话滥用和误用的区别

当我们讨论文科黑话时,绕不开对学术话语滥用和误用的区分。现实生活中,学术用语被误用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内卷”,这个词的词汇原型是“involution”,最初使用它并用于人类学研究的是学者戈登·威泽,随后它被人类学家吉尔茨(CliffordGeertz)借用,放在对爪哇水稻农业的研究。

吉尔茨发现:“在当地人既无法参与资本也无法开拓土地的条件下,把劳动持续投入到有限的水稻生产,导致农业生产内部精细化。没有evolution,陷入involution。也就是说,一个成年劳动者可能终其一生种植水稻,而没有或无法进入产业分工体系。”

罗东曾写过一篇《现在流行的“内卷”,从34年前就开始被误读》,梳理了内卷一词被误读的历史。他在文中提到:我们今天说的内卷,源于学者黄宗智对involution一词的创造性解释。

1985年,斯坦福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黄宗智的著作《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第二年,中华书局的中译本将“involution”翻译为“内卷”“内卷化”。

而黄宗智阐释的内卷,是一种没有发展的增长,是指劳动过密化后,单位劳动投入报酬严重递减,劳动的边际生产率降低。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内卷这个词三十年后会红遍大江南北,并被运用到对社会各个领域。到如今,“万物皆可内卷”,内卷的意义越来越像“内耗”。

《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

[美]黄宗智著

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6

但我认为这种误用可以被理解,它与文科黑话的滥用可能还不是一回事。一方面,连黄宗智、项飚这样的专业学者都会误用,或者说“重新阐释”这个词汇,指望公众恪守内卷的原意,其实是一种学术教条主义,内卷的学术定义出自国外,但并非不可以有汉语语境的新的阐释。

另一方面,内卷的新阐释刺激了更深入的讨论,令公众找到一个更准确形容他们当下处境的词汇,由此引发了对劳动、阶层、就业环境与收入分配的反思,这是有意义的讨论,而文科黑话的滥用关键在于阻塞讨论,大部分人看到一堆装腔作势的黑话缠绕,其实是会降低他们讨论的欲望的。

另一层面,固然词语的外延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吃”这个简简单单的词,我们通常说它是指“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但它也有结巴、忍受、依靠某种事物来生活等延伸意思。

但这种外延的存在,并不是我们今天滥用某个术语的“应然性证明”,我们也需要区分外延和错用之间的区别,以及怎样的语意外延是有意义的,怎样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意义的评判尺度,可以看它是否推动了议题的进一步讨论,是否有利于人们更顺畅地交流。

就像我们现在说“文章”这个词,它的确是随着时间的迁移,出现了新的意思。我们现在约定俗成说的文章,已经不是秦朝或者汉朝人说的文章,那时候的文章有礼法的意思,那时候的人说“文”,也不是今天说的文学,而一般是礼法教化之文。

但是这不代表,我们现在随便误用某个词,这种误用就是正确的,前者不能为后者提供合法性证明。之所以日后某些词汇的延伸被接纳,是因为它符合了一个大前提:它已经是一个区域内社会大众约定俗成的说法。但今天的很多误用并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它与单纯的词汇延展也有区别。我们不能据此说“鸡蛋就是鸡”,也不能说“剥削就是解放”,因为它们显然是不同的意义,误用它们会造成人与人交流的胡乱与阻塞,不利于我们与他人的对话和知识传播。

当然,也有读者会疑惑:在文科黑话的讨论里,我们是否对发言者的要求过高?指望每一个发言者都接受过专业的理论训练并不现实,也违背了互联网交流的基本状况,大部分人讨论时并不会想那么多,他们使用文科黑话有时候也是出于调侃、戏谑、玩梗的心态。

对此,笔者的回应是:“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我们是承认‘现状是合理的,我们不需要去改善它’,还是‘即便现状有其道理,我们依然朝着更好的目的去改善自己的交流方式’?”

互联网海纳百川的言论生态决定了,一篇文章、一个作者的倡议只有掀起短暂的浪花,但不可能扭转人们说话的习惯。

无论有没有对文科黑话的反思,滥用黑话的依然会滥用,玩梗的依然会玩梗,平实交流的人也依然会平时下去。所以从宏观的角度来说,互联网交流的基本状况会继续保持下去,这是由互联网本身的性质所决定。但是反躬自身,我们可以让自己避免黑话堆砌,透过文科黑话,看到文化生态尤其是高校学术圈的圈层固化与阶层固化。

如果我们讨论的是一个学术问题,或者我们想通过学术观点来解读热点,使用学术用语,复杂的逻辑分析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我们对话的场域不是在象牙塔,不是面对论文期刊的编辑和评审,如果我们处在大众平台,例如社交网络,那么不加反思地把学术话语无限外延伸,最后起到的目的却不是“促进交流”“更深刻的表达”,而是“模糊了议题焦点”,在解释问题上也让读者敬而远之,沦为一场自己小圈子的词语游戏,那么,如果我们哪怕有一点点渴望说人话的动力,这个事情都是应该自省的。

既然大量文科黑话连专业内人士都难以读完,又如何能达到与更多人公共交流、传播知识的目的?所以这需要回到我们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学问,还是为了更好地讲明白一件事情?

通俗并非天然正确,批评文科黑话的目的不是要把通俗抬到绝对正确的地位,因为在这里,深刻和通俗的划分就是可惜的,我们追求准确的表达,锤炼自己的语言,也并不是精英主义的做法,而只是,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所可以努力去达到的责任。在写作这个共和国里,精准是作者的第一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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