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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员风暴下, 教培人等待戈多

作者|黄嘉敏

排版|佘宇翔

一纸文件,一夜之间,教培行业几乎被按下暂停键。

" 不得进行资本化运作 "、" 不得利用寒暑假和周末进行学科培训 ",企业的现金来源几乎被砍断,活下去成为了核心目标。

各大机构裁员的消息纷至沓来,而裁员背后,是一个行业从业人员的迷茫。

一如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里,等着希望的人。

销售

如树倒猢狲散一般," 双减 " 落地后,仿佛所有人都在指责教培机构,这当中最响亮的声音就是 " 圈钱 " 和 " 鸡娃 "。

由于不在公立学校体系中,没有固定的生源,教培机构需要一定的 " 续班率 " 才能稳定现金流以维持机构运转,各个环节的员工都要为续班率负责,包括授课老师。

正是因为 " 续班 " 和 " 拉新 ",教培机构被冠上 " 人均销售 " 的帽子。

谢菲今年加入了江苏一家星火英语担任小学英语老师, 在她看来,自己的工作就是销售," 销售成分是大于教师成分的。"

在不久前的集中续班期间,谢菲每天要在公司待到晚上十一二点,一个接着一个电话询问家长是否续班," 您孩子还要跟我学吗?为什么不想报名?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 冲刺 600 分 "、" 顶级名师 "、" 高效提分 " 等等这些暗示能够让学生提分的话术,以及 " 错过梦校 "、" 光努力是不够的 " 这类贩卖焦虑的文案,都出自张仪团队之手。

" 我的工作就是在传播焦虑,宣传怎么提分考上好大学,用充满焦虑的语言卖课,为了数据转化好看。" 张仪如此对她的工作进行定性。

但销售和做教育真的冲突吗?

谢菲每天要上 4 个班 8 个小时课,8 个小时换算到公立学校,是 12 节课的时长," 公立学校学生一天都没有 12 节课。"

尽管要负责续班数据,但谢菲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

" 我教课的时候真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努力教好学生,现在也只是到冲业绩的时候被迫打电话跟家长谈钱。" 谢菲如此描述自己的工作日常。

也有把教育当生意的老师," 很多老教师都跟我说,把学生当客户就行了,不用对他们掏心掏肺。" 但谢菲并没有听从 " 前辈 " 的教导,在她的休息时间,她经常让学生过来自习并进行指导。

此前在教培机构做销售的骆玉盈今年加入了某教育机构从事课件交互设计工作,这时她才感受到工作的价值。

她的工作是将学生上课做的题目用有趣的交互方式呈现出来。交互题能够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和集中注意力。例如,在学生答题之后骆玉盈会做一些花里胡俏的激励动画,正方体拆解课程会设计一些 3D 旋转元素。

" 很多小朋友都觉得我们的游戏互动很好玩,让我们快点发给他们,这让我觉得我做的东西有改变到那么一小群人。" 因此,骆玉盈和同事们都在用心设计交互题。

但她也承认,教培机构可能某个环节会变味," 如果要走商业化,资本就想看到你的数据。"

韩忆和骆玉盈在同一家机构制作交互课件,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

为了做好交互题,韩忆想起她和教研、主讲吵架的经历," 我们经常在视觉效果、交互形式上不能达成一致,他们会提很多视觉要求,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主观想法和脱裤子放屁的东西。但我们要考虑到小孩子能不能理解这些花里胡俏的东西。"

来自学生的好评也让她们感受到了做教育的价值。

骆玉盈分享了一个学生的故事。她所在的机构学生里,有一位自闭症患者," 这个小孩没有去学校上课,一直在买我们的课程。小孩的妈妈在微博分享了孩子上在线教育课程的生活,看起来挺喜欢也学得挺开心的。"

变奏

变化开始发生。

教培机构被罚款的消息来得越来越频繁,相关政策出台也越来越紧密。

张仪在今年 2~3 月明显感受了行业发生变化:" 文案就越写越死,名师名校、学霸、提分等词汇都不能用了。我们的投放甚至暂停了两三个星期。"

而今年 5 月 19 日海淀市场监管局出台的教培行业广告相关的内容提示书,里面就提到 " 不得使用名师、名校、一线、升学率等字词进行宣传 "。

或是受这个规定影响, 张仪曾在的投放组被一锅端," 这个项目黄了,所有人都被优化了。"

张仪回家时的电梯广告,也由高途和作业帮变成了别的行业广告。

实际上,早在 2019 年教育部等六部门发布的《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中,就规定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 3 个月的费用。

这个会议直接影响了谢菲的工作安排:" 以前续班每年两次就够了,现在变成了 4 次。"

除了工作上的变化,还有心理上的变化。

一开始,韩忆对政策规定并不那么在意,但随着 " 双减 " 落地她才意识到,真的会裁到自己:" 刚开始大家都很热情,因为做的东西能改变很多学生。但现在公司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和焦虑,同事之间对罚款和规定的关注讨论也越来越多。"

伴随着焦虑的,还有被缩减的福利。刚开始韩忆所在的公司还有免费的零食饮料和冰淇淋等福利,但福利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就在 " 双减 " 落地前一天,7 月 23 日,作业帮人力资源部发布公告宣布缩减福利,图书和健身福利被取消。

裁员

刷新的一秒钟时间里,甘林的企业微信又少了 3 个同事,想到这个,甘林有些后怕。他刚刚加入某头部在线教育公司的时候,企业微信接近 7 万人,但仅仅半年,就只剩下了不到 5 万人。

半年裁了超 2 万人是什么概念?约每天裁掉 111 个员工。

目前,包括高途、学而思和大力教育等机构都官宣开始裁员,其中,高途 15 个地方中心将只留下 5 个以及北京总部,学而思创始人张邦鑫表示 " 裁员是肯定会裁员的 ",大力教育则在昨天开始了大裁员。

韩忆和同事都很清楚,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政策落地后大家都很明白,自己这条业务线肯定做不下去了,一定会裁员。"

焦虑开始蔓延,员工 " 住进了脉脉 "。

由于公司并没有通知韩忆所在的部门是否会裁员,韩忆和同事只能在脉脉看到关于公司的最新爆料并口口相传," 每天在脉脉看小道消息,有很多小道消息都应验了,就更加相信。一焦虑就看脉脉,看了脉脉就更焦虑,这是一个死循环。"

韩忆所在组的组长多次安抚组员称,小组并不会裁员,"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不管怎么样都会裁到自己头上,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下班路上 …… 同事在一起的闲聊主题已经从 " 北京哪家湘菜馆好吃 " 变成了裁员。

由于家长也在关注 " 双减 ",机构会不会倒闭、秋季能不能开课 …… 这些问题使得家长捂紧了钱包,进一步影响了续班率。

目前谢菲带的超 100 个学生里,只有不到 1/10 的人续班," 开不了班人家肯定不要我了。就像笼子里的鸡,不知道哪天就被杀了。"

在政策出来前,谢菲每天晚上 " 沾床就睡 ",但最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连小红书的推荐都是在线教育裁员, " 每天各种各样的工作,晚上连大数据都不放过我。"

何去何从

和教培行业一起站在悬崖边的,还有从业人员。

" 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让人无法拒绝。" 这是韩忆加入公司最重要的原因,但现在她后悔了," 当时就不该为了几个钱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以后肯定不会再选择在线教育了,绝对不会。"

韩忆的不少同事也明确表示,不会再选择教育行业。

但仍然有人对教育心怀期盼。

每天 6:30 就起床的谢菲,要拎着三四公斤的电脑和教材在 7:10 之前出门,再晚一点,就赶不上 7:16 的地铁了。等待着谢菲的是一天 8 小时的课,最近由于课程排期调整,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周末了。

即便如此,谢菲仍然热爱这份工作。如果可以,她仍然愿意在课后接过学生递来的小饼干和糖果,偶尔看看学生的才艺表演,度过每个忙碌又充实的教书时光。

目前披露的裁员方案中,高途、作业帮给予了被裁员工 "N+1" 赔偿,字节跳动旗下的大力教育则给予了 "N+2" 赔偿。

N 是指入职时长,例如,员工在职时间为 1 年时,"N+1" 方案下能拿到 "1+1=2",即 2 个月的薪水赔偿。由于在线教育行业员工薪资在各行业中靠前,被裁员工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

问题就出在找下一份工作上。

在韩忆看来,在线教育公司的产品经理和其他行业的产品经理 " 有壁 ",锻炼的并不是产品的通用能力,很多公司可能并不认可她的经历和成果。"

而在普遍大裁员的情况下,劳动力市场将一次性涌入大量同行业竞争者。

脉脉人才大数据显示,今年 6 月与 7 月,教育培训领域的有强求职意愿人数同比增长了 101% 和 132%。拉勾招聘数据研究院的数据则显示,今年处于 " 已离职,可快速到岗 " 的在线教育行业用户比例高达 98.5%,仅为 0.2% 表示 " 暂时不想找工作 "。

但今年 3 月起,在线教育行业职位发布指数开始连续下降,7 月降至一年来最低水平。

骆玉盈并不想离开教育圈子,她正期盼着公司尝试 to B 项目," 用心做教育就好,只不过这个市场没有以前那么肥沃了。"

" 很多人都在劝我们快走,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要走向哪里。" 骆玉盈在朋友圈中这样写道。

《等待戈多》中,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在一棵大树下等待着一个叫 " 戈多 " 的人。

但戈多是谁?戈多在哪里?戈多什么时候来?没有人知道。

教培行业从业人员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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