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石油学院的第一批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奔赴毕业岗位
那个特殊的年代,有一群特殊的高校学生,他们的名字叫工农兵学员。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持续七年的工农兵学员招生成为历史。而1976年的那一届,也就成为了最后的工农兵大学生。本文记述了复旦大学中文系7611班的故事。他们承载着那个特殊年代的光荣与骄傲,也背负着因形势变迁带来的种种心理包袱。
推荐上大学
1977年1月的一天,在江苏生产建设兵团苏北某农场,天还没有亮,某连副指导员林锡琦就上了团部的车,踏上了回家之路。
1969年3月,16岁的林锡琦和她满怀革命激情的同学们,从江南小城的省重点中学,来到这个荒凉的苏北平原。
1970年初,全中国的新闻媒体上开始回顾起毛主席1968年7月21日的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要从有实践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于是,作为文明与野蛮在那个特殊时期斗争与妥协的产物,“工农兵学员”应运而生。这一年,全国首批招收工农兵学员4万余人。肩负着“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神圣使命的工农兵学员,成了时代的宠儿。
1973年,推荐上大学已经进行到第四年了。这一年推荐上大学时,林锡琦和三四个排级干部都被推荐上去。这时,连队里召集排级干部开会,说农场的广阔天地需要骨干,干部应该带头留下来。那是一个思想单纯的年代,林锡琦放弃了考试。上大学的梦破灭了,生活还是年复一年,农场一直在亏损。似乎知青干活干得越多,亏损就越厉害,林锡琦特别不理解。
1976年这一年的推荐上大学,先是班排推荐,然后是连队推荐,农场组织了相对严格的考试。这年冬天,林锡琦终于拿到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用麻袋装知识”
1977年2月25日晚上,复旦大学四号楼灯火通明,那个后来被称为中文系7611班的76级文学评论专业,55个同学基本上到齐了。和往届工农兵学员一样,他们的政治面貌较好,文化程度则参差不齐。
比往届工农兵学员幸运的是,他们在长期的知识饥渴之后,赶上了一个好的学习机会,虽然在其后的日子里,这种光荣一再被77级的光芒掩盖,被厚重的历史烟尘遮蔽。
虽然还是工农兵学员,7611班已基本没有了学工学农,没有了“批林批孔”,没有了“反击右倾翻案风”,没有了“三大革命做课堂”。中文系比较系统的课程一一开出来了:现代文学、现代汉语、作家作品、古代汉语、古代文学,外国文学。好多老师也出来上课了。
“我到复旦来,就是要用麻袋来装知识的”。7611班的同学人人都憋着一股劲,争分夺秒,誓把被“四人帮”破坏造成的损失夺回来。他们的学习热情比后来的77级有过之而无不及。早晨六点不到,就有人起床去读外语;晚上熄灯以后,还有人在厕所里看书。夏天,教室里没有风扇,为了防蚊子,人人穿着很厚的裤子,汗流浃背了还在埋头苦读。
来自77级的冲击
1977年下半年的一天,一个消息传到7611班,顿时起了不小的震动。这一年8月12日,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在十一届一中全会上宣布:历时10年的“文化大革命”以粉碎“四人帮”为标志胜利结束。这一年,中断10年之久的高考制度恢复了。
这消息立即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似乎是一夜之间,7611班的同学如梦一样被惊醒了:原来他们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了。压力随之而来。班上有人想退学参加高考,用实力来证明自己;有人疑虑重重:我们是不是要作废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知青们倒是清醒地意识到:工农兵学员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借助上大学的机会,把该学的学到手。
转眼就是1978年2月27日,77级入学了。又是敲锣打鼓,复旦大学迎来了新同学。囊括了老三届至新三届,集十年动乱期间的人才于一炉的77级,很快成为时代的宠儿。一入学,他们的教学大纲就变了,76级没有开过的文艺理论、语言学概论等课程,系统地开出来了……种种的变化让7611班的同学感到有些底气不足,有些自卑,又有些愤愤不平,他们学习比以前更努力了。
毕业在1980年
1979年的冬天到了,7611班即将走完充实而努力的三年。三年前入学时,他们意气风发,他们承担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光荣与骄傲,却没有料到这一份光荣与骄傲,有一天因为风云变幻变成自卑和包袱。这种情绪在毕业之际,则引发了一场签名运动。
自从77级同学进校以后,部分同学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是有点抬不起头,二是有点不服气。难道工农兵学员真是处理品?我们这些人能不能晚毕业一年或半年,把学得不好的课程再学习一下呢?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班上的几个同学决定给教育部长蒋南翔写信,给邓小平写信,反映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希望多读一年的心声。他们写好信,挨个宿舍找人签名。30年后,一位同学还记得那封信的片段:我们是工农兵学员的最后一班船,也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的最早一班车,我们上学,一直认真读书,有些事情是时代的因素……
那是一个个性被淹没的时代,又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头,似乎国家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来不及处理一届大学生的历史遗留问题。写信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11月底,考试结束了,全班同学被召集到一个会议室里,指导员杨竟人宣布了每个人的分配去向。在那个带着计划经济时代特点的分配方案中,全班同学一部分属于“社来社去”,入学前从单位选派出来的,要回原单位;一部分是为文化部代培的,要到文化部;其余同学则要根据各省要人情况进行分配。
先行者和终结者
也许诚如那位当年一位同学所言,这一代人本来可以发展得更好。他们先是在十年浩劫中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机会,又在拨乱反正之后错过了接受更好教育的机会;虽然和“批林批孔”时代的工农兵学员不同,他们在校时经过了较为正规的学习,毕业后却被一视同仁,背上了历史造成的不大不小的包袱。
他们做出的成绩很少被提及,他们存在的意义总是被忽略,他们的“大普”学历一再被放大,他们曾经被有意无意地和“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张铁生式人物画上等号。
然而,“唯文凭论”和“唯血统论”,注定要被时代的潮流涤荡,“工农兵学员”的心理阴影也终归要烟消云散,一个个当初或宏大或渺小的词语标签,注定要被活在当下的一个个有血有肉,用奋斗来证明自我的个人所取代。
本文原载于《文史博览》 2007年05期,作者谢海涛,原题《最后的工农兵大学生》。